[综合] 徐州老街的记忆

徐州老街的记忆
老街是窄的,两边的屋檐几乎要碰在一起,将天空裁成一条细长的蓝布。脚下的青石板,被岁月磨得油光水滑,雨天里,能照出人影来。那石板的路面,高高低低,缝隙里长着茸茸的青苔,踩上去,是软的,润的,仿佛踩着了时间的脉搏。街两旁,是挤挤挨挨的老铺子,木头的门板,一扇一扇地卸下来,又一块一块地装上去,那“吱吱呀呀”的声响,便是老街每日的晨钟与暮鼓。空气里,永远混杂着一些好闻的味道:刚出笼的蒸包的麦香,油炸撒子的焦香,中药铺里飘出的、带着几分清苦的草木香……这气息,是老街独有的魂魄,沉甸甸的,能一直坠到人的心底去。

老街的魂,大半是在那些老店铺里。我顶爱去的,是街角那家剃头铺子。铺子极小,只容得下一把能躺下的旧椅子,一面边沿已起了锈斑的水银镜子。老师傅姓王,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大褂,话不多,手里的推剪却“嗡嗡”地响得欢快。那声音,匀净、绵长,像夏日里催眠的蝉鸣。我小时候最怕这推剪冰凉的齿刃贴在头皮上的感觉,却又贪恋剃完头后,王师傅用那热腾腾的毛巾一把捂住你的脸,那一刹那的舒坦。然后,他拿出长长的刮刀,在一条油光锃亮的帆布条上“噌噌”地反反复复地荡着,那声音,脆生生的,能传出老远。如今,满街都是发廊炫目的霓虹,却再也寻不着那样一把能刮掉所有烦闷的、温柔的老刀了。

再往前,是一家茶馆,说是茶馆,倒不如说是老人们的天下。几张八仙桌,几条长板凳,从早到晚都泡在酽酽的茶气和嗡嗡的谈天说地里。老茶客们有的是闲工夫,一壶茶能从天亮到天黑。他们谈的多是旧事,哪一年的雪下得最大,淹没了门槛;戏园子里当年的名角,唱腔是如何的穿云裂石。他们的生活,是慢的,像用小火煨着的一锅粥,不慌不忙,熬出米油来才最香。午后,常有说书的先生醒木一拍,便将一屋子的人带进了刀光剑影的古代。我们这些小孩子们,便扒在门口听,听到“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”,心里便像被猫爪子挠着似的,怅怅然不肯回家。那种对明日最朴素的期盼,如今是再也没有了。

老街的性子,是随着时辰变的。清晨,它是最精神的,菜贩的吆喝声,自行车的铃铛声,主妇们讨价还价的喧嚷,织成一曲热闹的市井交响。到了午后,阳光斜斜地照进来,老街便犯了困,一切都慢了下来,连猫儿都蜷在门槛上打盹,只有那茶馆里的谈笑声,像温暾的梦呓。我最爱的,还是雨中的老街。雨水顺着黛瓦淌下来,连成一片晶莹的雨帘,打在石板上,溅起细碎的水花。整条街都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里,那些斑驳的墙面,模糊的招牌,都像褪了色的古画,美得叫人心疼。这时候,老街是静的,只听得见雨声,仿佛它在独自低语,诉说着那些无人知晓的前尘往事。

后来,我离了家,到了那些以光速发展的城市。再回来时,老街已大半变了模样。许多老铺子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仿古门店,卖着天南地北的旅游纪念品。青石板路重修了,平整得有些陌生。街上走着的是拿着相机、行色匆匆的游客,再也难寻当年那些熟稔的、从容的面孔。我站在街心,努力地嗅着,却再也闻不到那记忆里复杂的、亲切的香气了。老街像一位被迫换上了新装的老人,眉眼间虽还有旧日的轮廓,但那魂魄,却似乎已随着那些逝去的声音与气味,一同飘散了。

我知道,我记忆里的那条老街,终究是回不来了。它被留在了那个慢吞吞的、只属于老徐州人的年代里。可每当我闭上眼,那青石板的凉意,那推剪的嗡鸣,那茶水的氤氲,便一齐涌来,温暖得让人鼻酸。原来,那一条窄窄的街,早已不是一条街;它是一个故去的时代,替我收藏着再也回不去的童年,和那一缕,剪不断、理还乱的,叫做“乡愁”的丝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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